這是艾略特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白晝。

蜷縮於絕壁和大地的夾角中，偶爾睜開眼，會分不清哪裏是峭壁，哪裏又是大地。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盒子的邊緣角落，日光在頭頂移動時，這盒子似乎也在緩緩翻轉，終有一刻，他和他身邊所有的騎士都會順著絕壁滑落下去。

這當然是一個錯覺，大地是大地，峭壁是峭壁，任憑日升日落，世界都不會翻轉。

艾略特知道，自己會有這樣的錯覺，不只是因為中土之壁極近遼闊，從下往上看真如大地一般；更直接的原因是危機感。

來自那個侏儒長老的“盛情邀請”必然是一個陷阱，那老家夥就算對中土種再怎麽恨之入骨，也不可能借騎士之手來報仇。

問題在於，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陷阱？

艾略特看著頭頂的半爿天空，或許，下一秒鐘就會有無數巨石從峭壁之巔砸落下來。

三千年前的那場舉世之戰中，被光明教廷蠱惑的中土種們，就曾用過這種狠毒手段。

霧城下方，埡口鎮外，那一大片零落交匯的深潭，就是由那些砸落下來的巨石形成的。同樣的遺跡，沿著中土之壁，比比皆是，數不數勝。

傑西城主能夠斷定巨人城邦不是遭受神罰，就是因為城邦遺址上的巨大圓坑，實在太像那些落石深坑了。

神罰之日天空中出現的那些黑點究竟是什麽？為什麽它們可以攜帶那麽多巨石，飛在無盡高空？凡人真能擁有這樣的力量？

就算絞盡腦汁，艾略特也想不出這些問題的答案，但他只需要確認一點，最重要的一點：越靠近絕境之壁的地方，反而越安全。

因為，根據舉世之戰遺留下來的記載，巨石從天而降時不會緊貼中土之壁落下。艾略特自己也親眼見過，落石深坑演變而成的圓形水潭，邊緣距離絕壁至少有數百米遠。

至於數百米距離是否就能保證安全，經歷過神罰之日的艾略特，心底實在沒有一絲把握。

所以，他才會時不時擡頭看天，即使緊閉雙眼也無法像身邊那些信心滿滿的騎士們一樣安然入眠。

越是驚懼擔憂，時間就越是難熬。天色終於漸暗時，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。

艾略特緩緩起身，朝馬蹄聲響的方向看去，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堅定一些。

一分多鐘後，在數千名騎士的註目中，一匹黑色健馬停在艾略特面前，身穿輕便皮甲的斥候跳下馬來，單膝跪地，低聲道：“大人……今日淩晨，數萬矮人侏儒聚於落實城下，悉數往西而行，五個小時前，已行至落石城以西三十公裏……”

艾略特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意，他看了看西面的天空，被中土之壁生生截斷的地平線上，還剩最後一抹晚霞。

“傳令下去，半小時後出發，西進，向落石城方向！”艾略特轉身朝身後的騎士下令，聲音不響，卻滿是戰意。

從拔營西行開始，每隔半小時左右，都有斥候從西面迎頭趕上這支龐大的騎士隊伍。

將近兩百公裏的情報距離，艾略特所能得到的，都是矮人軍隊四五個小時前的狀態，不過，隨著夜越來越深，他也越來越心定，連腳步都輕盈了不少。

陸續傳來的情報中，矮人大營距離落石城越來越遠。

後半夜，艾略特等到了他最想聽到的消息：化整為零埋伏在距離落石城三十公裏外的先鋒營已占領落石城，生擒侏儒長老斯派克，城中沒有伏兵，也沒有發現魔法陣陷阱。

……

四月十七日淩晨，天還沒有亮，艾略特就已經踏上了中土的地面。

重力的突然變化，難免讓他有些腳步虛浮，但是以艾略特的能力，不會有更多的不適感。

黑暗中，艾略特的身體魁梧得如同一尊戰神，在他面前，侏儒長老斯派克顯得弱小不堪。

不過，這位矮小的侏儒臉上，並沒有膽怯的神情，他只是用他皺巴巴的手，指著西南方向，異常平靜地說道：“艾利工業區和科恩納斯都在那個方向，唐納維恩就算不在那裏，也一定在科恩納斯。”

艾略特靜靜地站在那裏，連眼睛都閉著。他沒有理睬斯派克，而是感受著從南方吹來的風，細細傾聽風的聲音。

沒有埋伏，至少附近一公裏內沒有埋伏。事實上，真有埋伏的話，幾個小時前就占領落石城的先鋒軍斥候，也不會這麽安靜了。

艾略特睜開眼睛，側頭看著斯派克長老。

“我的人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趕上。”艾略特說的是實話，為了確保一切順利，剛靠近落石城，他就一馬當先地沖了上來，大軍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，才能穿過落石城，來到這裏。

斯派克長老點了點頭，沒有說話。

艾略特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侏儒，後者故意避開他居高臨下的眼神。

幾位先鋒軍騎士守在落石城入口的石階口，似乎正在研究停在那裏的一輛的怪車。那怪車幾乎全由鋼鐵制成，底下黑色的橡膠輪胎寬厚得令人咋舌。

霧城出產魔車的消息，已經傳到了騎士大陸，艾略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它的樣子。

他只瞥了一眼，就將註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眼前這個侏儒的身上。

“你是想借我們來除掉惡魔公爵，好讓格魯名正言順地占領赫爾斯，我沒猜錯吧？”艾略特突然出聲道。

斯派克長老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，他沒有理睬艾略特，似乎對他的問題不屑一顧。

“你們這些侏儒啊，總是自作聰明。”艾略特輕蔑地笑了笑，搖著頭道：“你既沒有在途中用落石偷襲我們，也沒有在落石城裏布置機關，那答案就再明顯不過了……你不會覺得，我們看不出來這是個陷阱吧？”

“神罰是唐納維恩所為。”斯派克長老言簡意賅。

艾略特微微一怔，雖然傑西城主早就這麽說過，但是從侏儒嘴裏聽到這個結論，他還是難免有些震驚。

不過，艾略特並沒有如同斯派克長老預料的那樣暴跳如雷，而是立刻平靜了下來。

“你看，我就說你太自作聰明。”艾略特攤了攤手：“只要把你們趕跑，唐納維恩隨時可以去殺，不是嗎？”

斯派克長老突然睜大眼睛，直到這時，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錯誤。

但他轉眼就平靜下來，冷冷地說道：“你以為我會這麽愚蠢嗎？三個小時後，格魯納達就會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，你們想要覆仇的話，可得抓緊時間。”

“是嗎？”艾略特笑了笑：“一個小時後，我們就會向霧城進發，假如真如你所說，斥候自然會有回報，到時我們再折向科恩納斯也不遲。不過你放心，為了報答你的款待，我不會殺死你的……唔，至少在我們占領赫爾斯之前不會。”

斯派克長老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，緊緊握拳的掌心上，已經沁出一層冷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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